哑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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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：程孝阳 查看：119
我们村有一个哑巴，今年50多岁了，村里的人都说哑巴不光哑，还傻。每次和人打招呼的时候，都表情呆呆的，嘴里“啊，啊啊”地叫着，不知道说些什么，一边说，亮晶晶的口水还流得老长。哑巴因为又哑又傻，所以一直没有娶到媳妇。他有个老娘，已经九十多岁了，背驼得很厉害，从我小时候起，就看到她拄着拐杖，在村里颤颤巍巍地走来走去。至于哑巴他爹，据说很久以前就死了。
哑巴和他娘相依为命。哑巴他娘每次喊哑巴做事情的时候，嗓门又尖又细，声音拔得特别高，有时候还会用她那拄了不知多少年的拐杖“咚咚”地使劲砸地，似乎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感觉。确实，有这样不争气的儿子，能不气吗？但是，哑巴的缺陷却丝毫没能让她减少对哑巴的爱。谁要是戏弄、嘲笑她的儿子，她绝对不会放过他，虽然她身子老了，但是嘴还没有老，她很能骂人，从村头的巷子走过去，远远地就能听见她叉着腰在骂人，直到走过整条巷子声音还“绕梁三日，不绝于耳”。听老人说从她年轻时便是这样了。有一次，我亲眼看到她踮着小脚，颤颤巍巍地拄着拐杖，追着骂那几个捉弄她儿子的小孩子。
其实，哑巴也并不像村里人认为的那样，傻得无可救药。记得我很小的时候，本家的两个哥哥和外姓的一个孩子打架，本家的哥哥被外姓的那个孩子按在地上，揍得鼻青眼肿。哑巴见了，不知从哪儿抱了一截泡桐木就冲过去了，吓得那个外姓的孩子撒腿就跑。哑巴也经常和我打招呼，虽然哈喇子流得很长，“啊，啊”的不知道说些什么，但是眼神中满是孩童般的喜悦。有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以为哑巴对谁都这样，后来才明白他只对喜欢的人如此。我虽然不经常在家，但是每次碰到他娘的时候都会叫一声“三奶奶”，帮她做些力所能及的活儿。我想，也许正是这个原因，他才会对我如此热情吧。
哑巴会时常盯着遥远的天空看，一看就看很久，表情愣愣的。村里人说傻子都那样，我却不这样认为，我觉得他在思考。我曾天真地认为，其实哑巴并不傻，他是装的。有时候我从他身边走过，看到他全神贯注地盯着远方，我都会轻轻放慢脚步，不愿发出一点声响，生怕打搅了他的思考。可是几乎每次他都会发现我的存在，然后友好地向我点头，嘴里发出“啊，啊”的声音。我也友好地微笑着回敬他。我们二人静悄悄地冲彼此笑笑，又做自己的事去了，每次都如此，这已经成为了我们俩之间的小秘密。是谁先开启了友好的大门，我已记不清了。但那种单纯的友好让我感到很真诚、很温暖，这种感情是纯洁的，无瑕的。
好几年没有回老家了，今年暑假回家，我又见到了哑巴。
这六年来，他似乎没有任何变化。虽然他还是总被村里人笑话，但是现在的我反而有些羡慕他了。在他的世界中，大概没有成人世界中这些复杂的东西，他也不用随着年龄的增长，面对越来越多的人生烦恼，所谓傻人有傻福，大概说得就是这样吧。
有时候，我真想一辈子都待在老家，待在夜晚没有任何嘈杂，也没有任何灯光的乡村。看着满天的繁星，一颗一颗傻傻地数着，今天数不完明天接着再数，明天数不完还有后天，就这样一直数到我生命的尽头。当然会有繁重的农活，也会有生老病死，我想这一切都会在数星星的诱惑下黯然失色。
哎！我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。有人说，理想主义者只有自杀一条路。我想我现在已经不是一个理想主义者了吧。曾经试图反抗一切不合理的现象，现在却慢慢学会与世界妥协。一开始，我想做一个拯救苍生的英雄，后来我想做一个平凡的人，可现在却发现自己只能和大多数人一样，终其一生，只能是一个平庸的人。不过，每到此时，我都会想起哑巴冲我微笑时的愉悦神情，那眼神中不掺杂任何污秽的天真，似乎提醒我还有一份纯真埋藏在我心里，我已经熄灭的心灯便又重新点燃，并且增加了些许面对未知的勇气。
谢谢哑巴，也祝福哑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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